【裘杰】Delicate
21世纪
黑发男人站在天台。他微眯赤红的瞳倚靠着栏杆，阳光照在脸庞，风缠绵、呢喃细语，吹动耳旁的碎发和十字架式样的挂坠，手上的绷带松弛垂落，点燃一根烟，向天空吐出冷漠的白圈。
正值惬意的午时，鸟儿啄食行人赐予的谷物，轻盈地落在手中羊皮制成的书上，小巧精致的翅膀抖落下几根羽毛，喙中发出的啾啾声似少女小心翼翼却充满爱意的告白。它们飞走的时候，脚踝上沾着一片白色的花瓣。
他看着远处的红发青年，口中漫不经心哼着旋律简单的曲子。
“I'm waiting for you.”
带着醇厚咖啡香的英音大提琴般响起，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有着细长脖颈的天鹅闭上双眼，下巴微微抬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身体向后仰去，做出展翅的动作。黑色斗篷摇曳，卷起身旁漫漫落下的树叶，像两片蝴蝶翅膀破碎撕裂、开出绚丽的si//亡之花，然后被吞没，消逝殆尽。
裘克大脑当机，心怦怦直跳，刺眼的阳光晒得他脸颊发烫，他控制不住地走到到栏杆旁，圆礼帽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将手抚上栏杆，那里，空无一物却似乎还有生命停留过的温度。毛绒绒的脑袋向天台下探去，并没有想象中带着绝望气息的bin//死声、飞溅的xue//浆与扭曲的zhi//体sui/块，远处的操场传来青春与夏日的气息，记忆碎片中闪过刚才的红黑色身影和场景，仿佛出现了偏差，一切都似幻觉般虚幻朦胧。
裘克怀疑自己遇到鬼了。
作为一个艺术生，裘克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一些家族关系，进入了曾经辉煌一时，却在重大事件的影响下衰落，重启后继续对学术界有着重要话语权的欧利蒂斯学院。
他想知道这个学院隐瞒了什么秘密。
入学第一天，他的出现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典礼上毕业生要为新生佩戴校徽，当他踏上那灰白色的台阶时，本应该笑容满面充满对新学生期待与展望的校长却突然褪下嘴角的弧度，眼神严肃地盯着他，台下的人群窃窃私语，会场瞬间变得低气压，像针扎一样尖锐，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像「裘克」啊。”
“真的，好恐怖。他会不会是看到学校发展得那么好心生怨念从地里爬出来报仇了。”
“有可能，听说他是被人mou杀的。”
一些流言蜚语飘入耳内，裘克听的一头雾水。
什么？他们刚刚是不是说了我的名字。
难道那个秘密和我有关，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第二天，裘克所在的大学来了一位年轻的新老师，他暂时负责辅助艺术学教授的职位。
新艺术学助教——杰克来的时候，裘克刚刚睡醒。上一节课非常无聊，教授只顾自个自的讲课，课堂除了教授干燥到冒烟的嗓音就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裘克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的泪都流下了好几滴，他把脚搭在桌子上，脑袋窝在围巾里，一个奇妙的梦在脑海中绽放。
昨天那个奇怪的人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们的脸贴得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红瞳中缠绕的烟雾和倒映出自己的残影，他想如果对方是真实存在着的，那一定也可以从他深紫色的眼眸中看到同样的景象。彼此的呼吸交织，慢慢染上旖旎的情感，熟悉的花香浮现在潜意识中，越来越近。
裘克的酣梦被吵醒，睁开眼睛，眼前一张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面孔跳入眼帘，他本来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张大嘴巴颤抖的手指着杰克，杰克笑着用手中的课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清清嗓子。
“早安，这位同学，看来是做了个好梦。还有，上课时间请不要把脚放在课桌上。”
裘克把脸埋进围巾里，在呼出的热气烘烤下，他的头更晕了。
“脸好红，不会是发烧了吧？把围巾拿下来。”杰克微凉的手指撩开额头的碎发，抚上脸颊，然后滑到脖颈处，在这里有一片粗糙的触感。
“不，我没事！”裘克扯过围巾，他不跟杰克对视，像一只生气的红狐狸，微微露着犬牙。
“倒是你，那道裂痕是怎么回事。”
裘克坐在木质的长椅上，手中抱着圆礼帽，在等杰克来的时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小鸟停在他头顶上，叽叽喳喳叫着。
“噗，你真招小动物喜欢。”
裘克伸手赶走小鸟，受惊的小生物拍打着翅膀飞到杰克指尖，一片白色像雪花般的花瓣落在裘克的帽子上。
“你早上说的裂痕是什么？”
“……你知道‘带围巾的小丑吗’？”
杰克垂下眼帘，默不作声，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一瞬，只能听到两人不同频率的心跳。
裘克一年四季无论寒冬或是盛夏总是会围着一条围巾，那围巾像是他的尾巴，不断飘荡，遮住所有阴影。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夏天也不摘下，他总是懒得搭理他们，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事，加上他脾气古怪很难相处，因此各种传闻到处散布，学校的怪谈之一，曾在学校任教的开膛手，他的恋人——戴围巾的小丑复活了。
“怎么说呢。你的灵魂在破碎。”
“裘克？”
“我是裘克。”
纤长的手从花瓶中抽出一束清晨摘下的红玫瑰，剪下花朵的茎与叶，将它们与几片紫色绣球花瓣一同埋入白砂粉末中，湿润的花瓣闪着细细的光，淡淡的紫和红色素褪去，变成银雪一般的颜色，手指间慢慢坠下一缕缕流沙，两种颜色交融、吞噬，红得动人。一朵装进玻璃球里撒上华丽的装饰，剩下的——
永远不会枯萎的白玫瑰送给已经逝去的人。
19世纪ー
裘克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他有着天马行空空的想象力和感知力，他的笔尖挥洒出的颜料是最激烈的语言，他的眼神充满了生命力，宣泄着自己的追求和对命运的对抗。
他和杰克同为欧利蒂斯学院的教师。
他们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住在同一屋檐下。
杰克喜欢在午休的时候去学校的图书馆。作为伦敦最大的艺术学院，图书馆的藏书可以满足杰克对未知知识所有的需求。
这个时候人最少，蝉鸣萦绕在耳边，世界被包在壳里，树叶安静地小憩。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拍去上面薄薄一层浮尘，杰克接了一杯热水，倒入自己带来的上好咖啡豆粉中，滤去残渣，将咖啡转移到瓷白上印着金色花纹的茶杯中。仿佛这里不是图书馆，而是贵族举办茶会的后花园，一场孤独的宴会，只有杰克可以享受的宁静时刻。
细细厮磨封皮上的文字，杰克的薄唇一张一合，纯正的英音缓慢吐出几个单词。
“Gray's Anatomy.”
翻开一页带着时光沉淀的纸张，咖啡的香气为书卷增添一份新的美妙。这时，杰克灵敏的鼻子嗅到一丝不和谐的气息，白糖、牛奶的味道侵染了苦涩，裘克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个纸杯坐在了他对面，红色的眸子与深紫色眼瞳交汇，纸杯中传来速溶咖啡的味道。
“为什么不用我带来的咖啡粉。”
“对我来说都一样，能提神就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么追求仪式感。”
杰克凑过去尝了一口裘克杯中的液体，他的伴侣总是喜欢加入大量的糖分，失去了咖啡原本的味道，有些甜腻过头了。
“周末想去哪里？”
“宠物店。”
“你想要孩子了？”
“不，你想两个男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生活需要点qing//趣，不是吗。”
“你是在说我无趣？”
“……”杰克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自己恋人的脑回路。
“小动物什么的照顾起来太麻烦了，不如买点花花草草，每天浇个水就行，去花店的路上还能带点甜食。”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花吗。”
“你喜欢就够了，我有时候也会想了解你所喜爱的事物。”
“跟你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爱又善解人意。”
“……哼。”
杰克在书页中夹了一条红色的绸带。
手中抱着满满的甜品，他们心照不宣地推开花店的大门，门上的小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盆栽里的绣球花，淡紫、深紫，一朵朵绽放的花苞，簇拥在一起、放出水晶般美轮美奂的光。
爱给人们带来huan//愉，也带给人们痛苦 。
裘克躺着床上，周围是一片空荡荡的白与寂静。消毒水弥漫在空气中，身旁是自己的恋人，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看不清表情。
杰克用手厮磨那张原本充满活力现在却被病魔侵蚀而变得消瘦的脸，想到他的离去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跟他拌嘴，他所深爱的艺术界也会失去一颗闪耀的星星，眼中便溢满了悲伤。裘克握住杰克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那里有规律却微弱地律动着。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杰克。”
“我亲爱的、冷漠的kai//膛手，带走我吧。”
“我是无神论者，但是我相信宿命，我的灵魂属于你。我希望在它彻底消失之前能被你取走。”
“这样我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解下自己的围巾，露出了脆弱的脖子，薄薄皮肤覆盖下的，跳动着的血管之中流着炽热的血液。
即使已经十分虚弱，他的眼中仍然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恋人的血染红了手指，释然的笑，摇曳的眼瞳，晃动的发丝，沉重的呼吸声，挽留，扼杀了初次见面时的悸动与情愫。
杰克用针线缝好伤口，吻了吻已经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额头，他为他画上最后的彩妆，将他安置在棺中，腐朽的泥土下封存着停止跳动的心脏，再也无法相见。
“疯子。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早离开这个你所留恋的世界。”
“任何人都无法带走你的灵魂，包括我。”
天空中下着小雨，乌云吞噬所有光亮。撑起黑伞，身着长衣的他在碑前留下一束白玫瑰，咖啡浇在花朵上，盘旋着的鹰鹫的翅膀被淋湿，雾气更加浓郁。
杰克把对裘克的爱意，埋入地下。
“最后一次众星瞩目吧。”
传闻，kai//膛手杰克从欧利蒂斯学院的天台坠下，推断为zi//杀。损失了两名教师和将学生置身与连环sha//人/犯的威胁中的学院瞬间背负着无数骂名，终于不堪重负落下了帷幕。
21世纪ー
几百年里，欧利蒂斯学院的土地埋葬了无数人的希望和一层又一层的枯枝败叶，最终它汲取够了养分，长出绒绒的新生嫩芽。
“你回来了，裘克。”杰克露出一个笑容。
裘克感觉脖子有点痒，那里有一块伴随着他降生、永远也不会康复的丑陋的伤疤，他现在想用力撕开它，看它渗出罪恶的血。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却很熟悉。
“或许是。”
“……我知道裂痕的原因了，谢谢你。”
杰克走了，只留下这句话。
月亮流下银色的光，空中漂浮着暗淡的云，裘克走入图书馆，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历代教师档案》，封皮上被套了一层透明保护膜，这便是这所学院最深刻的黑暗——
果然，当他参观学校的画作展览时不经意看到某张合作展品下面标着的两个熟悉的名字，他便大概猜出了大概的真相。那本书的最后两页上有着与他共用姓名、相貌相似的人，以及那个杰克的照片。他们的页面上分别用红色的签字笔写上了「Clown」和「Ripper」。
从学校图书馆里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条丝带，思绪乱成一团，悄悄出来散步。
登上天台，杰克正坐在栏杆上，一双长而纤细的腿小幅度地晃动，空灵的音节从口中飘出。裘克刚想过去，杰克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记忆中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漠然、却又易碎，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别的情绪。
大事不妙，裘克朝他喊去。
“别动。”我不想再看到你在我眼前死去。
裘克冲上去想抓住他的手，随着空气流动，回答他的只有几秒后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杰克——！”
裘克狠狠咬住牙，再次向下望去，这次他清清楚楚看见了杰克的shi/体。他所深爱的杰克原本是多么体面与高傲，他毕生所追求的美和艺术从来没有给过他情面，人类的感情残酷的扼杀了他，最终以这种凄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他可以想象到那些人看到他这种姿态时所露出的表情，那是对他罪大恶极的玷污。
他跪在地上，拳头砸向地面，血结成痂，心里像被刀切成一块一块的。
他恨人类的脆弱。
“别哭。”杰克拂去裘克眼角的泪。裘克给他看那飘动的丝带，几百年里，它一直都留在那里。
“看来你都知道了。”
“这是诅咒，以我的离去，换你的归来。”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记住，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裘克抱住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吻上那张苍白的唇，花香停留在唇齿间，铁锈味渐渐掌控主权，他想把他撕碎又想让他永远留在自己怀里。杰克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脚尖华尔兹舞曲般轻盈，再次跳下天台。
早晨，裘克从睡梦中苏醒。他本应该是在天台上的——是谁把他送了回来？
洗漱穿戴好，他又在课堂上看见那张让他念念不忘的脸，像找到主人的狗狗一样扑上去。
“杰克，你没事！”
“嗯？不许靠近杰克老师！”
“没事，这孩子可能没睡醒，把我认错了吧。”
裘克看着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围绕在杰克身边的女学生们，还有他脸上漠不关心的表情，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重要的零件。
经过碌碌无为的一天，令人乏味的午夜再次降临。
裘克爬上天台，他希望可以窥见那个人的身影。果不其然，杰克用和昨夜同样的姿势坐在栏杆上，隐隐地，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
“告诉我早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
他闭上双眼，留下一个苦涩的笑容便跳了下去。
不……裘克只能看着这一切。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埋入手心，像是被割去了声带一样发出带血的呜咽声。
意识被敲打，又是一个惊醒的早晨。他被困在这个循环里见证了数十次死亡，记忆被反复抹除，杰克一次次拖着更加崩坏的身体从高处坠落，裘克无法拯救濒临溃烂的灵魂，只能在他下一次死亡又重生的间隙抱住他，贪恋着他短暂的停留，泪水早已干枯，心也开始麻木。鸟儿忘记了飞翔的方法，加入了一颗方糖的红茶失去温度，涂着糖霜的星星饼干摔成碎屑，永生花开始凋零，天空旋转着，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在最后放开他？
杰克的唇贴在裘克耳旁，他的身体隐隐可见白骨的形状，手已经透明的快要看不见，却仍然不断掉落下碎片，温热的气息吹得裘克耳尖有些发烫。
“Present。”
杰克碎成了无数只红黑色的蝴蝶，和他西装一样的颜色。蝴蝶旋转飞舞，停留在裘克的额头、鼻尖、嘴唇，留下深情的告别吻，最后它们一齐飞向绸带般流动着的深蓝色天空，美得如同梦境。
唯有一只，它躲在裘克的围巾里，用小小的口器吻着裘克的伤疤，裘克感觉像是杰克微凉的手的触感。然后它晃悠悠飘到裘克手中，柔软，一动不动。
裘克把它做成标本，浇上金色的蜜糖，撒下星与月亮的碎屑，装在充满红玫瑰的展示框中。
裘克把对杰克的爱意，撒向空中。
